车轮上的历史
作者：汤姆·斯丹迪奇
出版单位：中信出版集团
出版时间：2023 年2 月

　　交通是城市的血脉，其形态的演变深刻塑造着城市的结构与人类的生活方式。汤姆·斯丹迪奇(Tom Standage)所著的《车轮上的历史》(A Brief History of Motion)正是一部系统梳理轮式交通发展脉络的佳作。作为《经济学人》杂志副主编，汤姆·斯丹迪奇擅长以宏大的历史视角和清晰流畅的笔触将技术史、社会史与经济史巧妙融合。

　　一部跨越千年的交通社会史

　　与许多专注于具体技术节点的交通史著作不同，《车轮上的历史》的核心特色在于其社会技术史的叙事视角。本书成功地展示了交通工具并非在真空中诞生，它们的发明、推广与普及始终与当时的社会结构、文化观念、经济制度和权力博弈紧密交织。书中开篇便揭示了一个有趣的历史事实：在欧洲很长一段时期，骑马被视为男性荣誉的象征，而乘坐马车则被看作一种“耻辱”;相反，封闭式马车却成为上层女性维护体面的唯一选择。这一“马背骑士与篷车公主”的典故生动说明，交通工具自诞生之初就承载着远超实用功能的社会身份符号意义。另一个精彩的例子是“coach”一词的起源：它从匈牙利的一个村庄名“Kocs”逐渐演变为一种马车的代称，并传播与融入其他国家语言。与之前的四轮马车相比，这种coach更轻、更快，且带有军事色彩，因而逐渐被社会接受——男性乘坐马车不再尴尬，只要它被称为coach。coach迅速成为地位象征，乘坐coach出行不仅成为一种休闲活动，拥有一辆或多辆coach也被富人用作炫耀手段。这些细节丰盈的叙述使本书脱离了枯燥的技术编年史模式，成为一部理解人类与交通互动的社会史入门作品。

　　历史镜鉴中的新模式与老问题

　　本书共有十二章，系统梳理了从古代战车、罗马路网，到马车文化、汽车革命及电动汽车复兴的交通演变历程。书中不仅关注技术变革，更深入分析了交通对社会结构、城市规则、文化符号与能源选择的深远影响，揭示了历史经验对当今智慧交通与城市治理的重要启示。

　　从特权到共享：公共出行的民主化萌芽

　　作者详细梳理了从17世纪帕斯卡提出的“五便士马车”到19世纪宝德里在巴黎运营的公共马车系统的发展历程，揭示了“共享出行”模式的古老根源。书中指出，“公共汽车”(omnibus)一词的本意即为“为所有人服务”，它一度被视为“民主的象征”，因为它打破了阶级壁垒，提供了相对廉价的基础出行服务。然而，其早期因“社会标签”而失败的案例也表明，公众接受度与社会观念是交通模式成功与否的关键因素之一。

　　动力革命：蒸汽、电力与内燃机的百年竞逐

　　本书精彩复现了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蒸汽、电力与内燃机之间的“动力竞逐”。通过本书的叙述我们了解到，电动汽车早在20世纪初便已进入发展的黄金时期，因其清洁、安静和易操作而备受青睐，甚至早在1897年就已出现配备电池更换系统的电动出租汽车队。然而，最终因续航瓶颈以及液体燃料在能量密度上的优势，内燃机才逐渐胜出。这段历史为当前“双碳”目标下电动汽车的快速发展提供了重要的历史借鉴。同时它也提醒我们：技术路线的选择并非总是线性推进，而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成熟且低成本的技术方案才最具生命力。这一观点同样适用于书中提及的从煤气红绿灯到电气信号灯的演进过程。

　　规制与创新：交通管理的同步演进

　　随着汽车的普及，交通规则与基础设施也相应发展。书中提及1903年纽约市颁布的《驾驶规则》，其中包括靠右行驶、靠左超车，以及转弯时应绕大弯的规定——即转弯时不应直接转向或抄近路，而应尽可能先直行，延迟转弯时机，就像绕行道路中央虚拟的桩桶。次年，纽约市又在部分道路交叉口设置了真实木桩，以强制车辆绕行中心点。这些早期实践，如今已演变为最基本的交通规则。正是技术的不断发展与管理实践的不断探索，共同推动了相关措施的实际应用。

　　环保议题在交通发展史上同样渊源已久。作者指出：“汽车的乐趣不仅在于享受新鲜空气和体验出行风景变换，还在于火车无法提供的自由感与独立感。” 然而，“随着汽车数量的增加，乡村道路上扬起的灰尘令人们怨愤不已，特别是住在主要干路沿线的居民，生活环境非常糟糕。”这一问题的严重性直接促使政府介入，推动了最早的“防尘层”—— 即现代沥青路面的前身，采用加热的煤焦油或沥青作为铺路材料。

　　历史的回响与中国城市的现实思考

　　阅读《车轮上的历史》，总会让人产生一种“日光之下，并无新事”的感触。书中描述的许多今日被视为“新模式”的现象，实则早在百余年前便已出现雏形，而当时所面临的挑战也与今日惊人地相似。例如，1914年出现于美国的“Jitneys”(小型公共汽车)，即私家车主顺路载客并收费的服务模式，与如今的网约车模式几乎如出一辙。该模式对当时的有轨电车业务造成巨大冲击，并引发关于合规性、安全与市场竞争的激烈讨论。这段历史为我们理解当下网约车、传统出租汽车以及公共交通的差异化定位与竞争关系提供了深远的历史视角，也提醒政策制定者：交通创新与既有利益之间的冲突是一个反复出现的历史主题，需要更具前瞻性与包容性的治理智慧。此外，书中关于“共享马车”兴衰的叙述，亦可与中国共享单车的发展历程对照考察。两者均被视为解决“最后一公里”出行难题的民主化工具，并都经历了从资本狂热涌入到市场调整出清的过程。作者指出：“公共汽车向所有人开放，成了民主的象征。” 这意味着无论老幼、贫富都能获得可负担的出行机会。这一历史视角促使我们思考，一种交通方式的“普惠”价值不应仅取决于技术本身，更应考量其商业模式的可持续、与城市空间的融合度以及最终所产生的社会效益。综上，《车轮上的历史》是一本充满洞见的著作。它揭示出未来的交通图景并非凭空而来，而是深植于历史中的选择与路径依赖。本书提供了一面珍贵的历史棱镜，有助于我们更清醒地审视当前正在发生的交通变革——无论是电动汽车的普及、自动驾驶的研发，还是共享出行模式的治理，从而在历史的回响中做出更富远见的决策。